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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 發表於 2014-9-17 10:42

風起了》:千里東風一夢遙

風起了》:千里東風一夢遙
Posted on January 12, 2014 by Novia
於不少成年人而言,宮崎駿的動畫是童年回憶。我輩的人更是看著宮崎駿的電影長大的——少時看著龍貓喚來了貓巴士,十分驚歎。中學時代,看到千尋與白龍的友情,在千尋的引導下白龍記起了自己名字,從此尋回自我。如今看《風起了》,少年人追夢高低跌宕的故事,宮崎駿用最溫柔的筆觸,給觀眾畫出了一個美夢:教人心醉,也教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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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開場,銀幕上出現了一句詩,Le vent se lève, il faut tenter de vivre.(中譯:風起,唯有努力生存)詩句出自法國詩人Paul Valéry所寫的《海濱墓園》(Le cimetière marin)。宮崎駿厲害的地方在於他只憑一句詩,還有「風」這個自然現象,貫穿了整個故事。

詩句之後,我們看到霧、草地,原來是主角堀越二郎的家,他正在做夢(人因夢想而偉大)。夢中,二郎起動了鳥型飛機,飛過住處附近上空,還與街坊笑著揮手。然而當他想飛得更高的時候,裝載著大量炸彈蟲的飛行船卻忽然在天空出現,二郎的飛機因為撞到了炸彈蟲而四分五裂。二郎這就從夢中驚醒。

電影中的第一句對白,是二郎的老師說的:「是這本了。」(他手上拿著一本飛機雜誌),二郎問道:「可以借我看嗎?」對小學生而言,這本英語雜誌肯定是艱深的。至此,我們初步了解到二郎對飛機的興趣。在二郎回家的路上,二郎保護弱小,出手跟別人打架。我們曉得二郎的正義感,還有他的倔強。難得的是二郎的母親,慈悲溫柔,懂得並信任自己的孩子,沒有開口責備,只道:「好英勇的樣子呢。」然後輕輕說了一句:「打架是不對的。」隨即告知二郎點心在哪裡。而當二郎從夢中驚醒,亦是母親守護在旁。二郎告訴她,長大了以後要當造飛機,母親婉言鼓勵:「好厲害的夢想呢。」

二郎有追夢的條件,或多或少與母親的鼓勵,家人的支持有關。

另一個電影中重要的女性角色,是二郎的妹妹加代。加代每次出場,背後都帶著信息。加代第一次出現,還是稚拙無知的小孩,要哥哥陪她玩,哥哥說要看書,她道破那不是溫習,但她也跟著一起看。後來哥哥上了天台,她也跟著一起。她是最早跟哥哥分享夢想的人。

這一場,鏡頭的運用十分巧妙。加代忽然看到流星,然後鏡頭就由夜空升往更高的天際,我們知道那是夢景。然而,這是誰的夢?是卡普羅尼 (Caproni) 的,抑或是二郎的?二人的夢境連接了。卡普羅尼說道,坐上那些飛機的,半數人一去不返(都是坐上轟炸機攻擊敵軍的飛行員)。「這裏不該有出口。但夢很方便,去哪裏都行。」是的,有夢,去哪裏都行。只是後來我們會慢慢了解到,追逐夢想是要付出代價的。

電影的反戰信息其實並不明顯,甚至是非常含蓄的,那不是宮崎駿要表達的重點。「飛機不是戰爭工具,不是商品,飛機是個美夢。設計師令它成形。再見了,日本少年。」這是卡普羅尼與二郎初次在夢中相遇,他最後說的話。飛機是卡普羅尼的美夢,也是二郎的夢想。

以飛機為經,以愛情為緯,故事待電影開場大約10-15分鐘後才編織成形。此時二郎已是大學生,正在回到東京帝國大學的路上,他坐在三等車箱外,與在二等車箱的少女菜穗子相遇。二郎扶著菜穗子,謝謝她接住了帽子。此時,菜穗子背誦了曾經在電影開場時出現的一句詩,Le vent se lève(風起),二郎則回應 il faut tenter de vivre(唯有努力生存)。詩在此處語帶雙關,是雙重預言。其一,為後來火車遇上的關東大地震作鋪墊——在逃生之際,我們聽到呼嘯的風聲(誰曾見過此風?),令人惴慄,還有烈火焚燒的聲音。其二,後來菜穗子會再次走進二郎的生命,她是二郎生命裏的風,卻最終消逝,二郎只能以努力活下去作為回應。

二郎拖著菜穗子的手跑過人群,到了她的家為小絹尋求支援。最終卻是連對方的名字也不知道,便告分別。

當二郎回到東京帝國大學,他的同學本庄對他說:「二郎,你回來得不是時候……到處都是火,東京要完蛋了。」

二郎在清理火災現場,忽爾風中(乘風歸來,風的意象再次呈現)吹過一張卡普羅尼的明信片,二郎就知道他果然造出了自己想設計的飛機。聽到卡普羅尼問他:「風仍在吹嗎?日本少年。」二郎回應:「是,風在吹。」卡普羅尼:「你一定要活下去……」

電影運用了不少direct cut推進敘事,也從旁枝末節側寫時代。二郎與本庄下課去用午餐,的一場戲,交代了不少細節。其一,災後重建完成;其二,歐洲列強的飛機製造已經進入了鋁合金時代,而日本落後了十年;其三,二郎午飯吃到的鯖魚。鯖魚骨帶給他的靈感,以後還會再出現。

某日午後,有人送來包裹,二郎打開一看,裏面竟然是當年為小絹穩住腿部所用的測量尺。只是當他跑出去打算找回送包裹的人之時,來者卻已杳然不知所蹤。

加代每次出場都帶著一點信息或暗示。她來東京探望哥哥,我們知道她的志願是要當醫生。當年二郎的母親肯定兒子的夢想,今天二郎亦對妹妹的志願予以肯定。二郎送妹妹歸去,與她同坐一艘船,期間提到妹妹再來東京的時候,他也許已經在名古屋。電影再來一個direct cut,二郎已經身在火車上。此時他已經畢業,準備去製造飛機的公司報到了。本庄在火車站迎接二郎,而他們往公司的路上,側寫了時代背景:到處都是來城中找工作的人,龜八銀行門外擁擠著提款的人,「到處都不景氣」。

當二郎看到飛機起飛的一瞬,他穩住自己的帽子而笑。「我不會忘記今日,像打開了一條永無止境的路。」

在他的歸家路上,他買了兩件西伯利亞蛋糕,卻遇上三名挨餓的小孩,打算請他們吃,小孩卻逃之夭夭。二郎跟本庄說起此事,本庄的話道出了製造飛機成本之高昂(一個「隼」支架的配件夠小孩一家生活一個月,整架「隼」飛機的製造開支甚至足夠供應整個城市的家庭的生活開銷一年),甚至有點譏諷打沒把握的仗之狂妄(二郎問:「究竟要和誰打仗?」本庄答:「是美國吧,雖然未夠班。」)

偏偏本庄與二郎的職志,在那個年代與戰爭無法脫離關係。

在到德國學習,經歷設計、試飛失敗之後,二郎到了輕井澤休養,亦在那裏與菜穗子重遇。大風一起,吹走了菜穗子的傘,是二郎為她拾回。隨風而來,隨風而還。當年在火車上是菜穗子為二郎拾回帽子,如今是二郎為她抓住了傘子。

二人在水泉旁邊相逢,今方知道對方的名字。雨後晴空出現了一道彩虹,二郎已經完全忘記彩虹的樣子,卻是與菜穗子一起,才看見了。菜穗子道:「活著真是美好啊。」一句平淡的說話,背裏卻隱藏無限感慨。這要看到後面,我們知道菜穗子患了嚴重的肺結核,才理解其中意思。

輕井澤的住客有不少外國人,其中有一名德國人,身份神秘,我們無法知道其名字。他卻是二郎與菜穗子戀情的見證者。他批評希特拉政權是流氓政權,並謂輕井澤是忘憂的好地方——沒有蚊子,西洋菜好吃。他形容輕井澤是作家托瑪斯.曼 (Thomas Mann) 小說下的「魔山」。他曾這麼說過:「忘記與中國的戰爭,忘記滿州國……日本,會破滅;德國,會破滅。」

德國人總是在場,見證著一切。從吃飯,到捉到了飛機,看著二郎和菜穗子玩紙飛機,他把一切看在眼中。德國人的出現絕對不是一個comic relief,反而是一道線索,尤其當他演唱《只此一回》(Das gibt’s nur einmal, 1932) 的時候。以下為歌詞翻譯:

Das gibt’s nur einmal. (這只會有一次,)
Das kommt nicht wieder.(不會再來臨了,)
Das ist zu schön um wahr zu sein.(這實在太美,美得不像真的。)
So wie ein Wunder fällt auf uns nieder(正像個神跡,向我們降臨,)
Vom Paradies ein gold’ner Schein. (自天國照下一遍金光。)
Das gibt’s nur einmal,(這只會有一次,)
Das kommt nicht wieder,(不會再來臨了,)
Das ist vielleicht nur Träumerei.(這大概只是,一場夢而已吧。)
Das kann das Leben nur einmal geben,(這樣的生活,只會有這次,)
Vielleicht ist’s morgen schon vorbei.(也許到明天就會消逝。)
Das kann das Leben nur einmal geben,(這樣的生活,只會有這次!)
Denn jeder Frühling hat nur einen Mai.(如每年春天只有一個幸福月*阿!)

*譯註:原文僅指五月,但自卡爾大帝以來五月又稱幸福月 [1]

只此一回,幸福快樂的日子稍縱即逝。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德國人預言二郎一旦下山,就會忘記輕井澤這個避暑勝地。二郎斷言不會,並向菜穗子父親請求批准他倆交往。此時我們知道了菜穗子原來是結核病患者,而且病得不輕。二人的表白真摯動人:「我愛你,由抓住帽子那刻開始。」「我愛你,由風把你送來那刻開始。」當德國人向菜穗子父親握手道賀的時候,背景彈奏著的琴音是小調,預示了故事的悲傷結局。這裡的敘事重點是二郎與菜穗子的愛情,卻不忘交代時代背景:報紙上印著的是「上海事變」。

在輕井澤遇見菜穗子,治癒了二郎的心,也帶給他無限靈感,此後他設計飛機果然順利起來,工作忙得不可開交。菜穗子下定決心,為了二郎要養好身體,可惜天不從人願。當二郎聽到上司黑川先生讀出菜穗子父親的電報「菜穗子咳血」,有若五雷轟頂,決定立即前往東京看望愛人。電影對二郎的憂心如焚,刻畫得細緻而含蓄——二郎換衣服時掉眼淚,還有他在火車上用測量尺算著飛機翼面負重時,汨汨滴在紙上的淚水。

二郎遠赴東京,只為見她一面;而後來她在山上療養院接到二郎的信,決定不顧一切到他工作的地方去找他,亦只為見他一面。二郎無法從工作中抽身而出,亦未能背負夢想,他和菜穗子深知時日無多,決定結婚共同生活。黑川先生起初的反應是「這不是愛情,這是自私」,卻最終被二人感動,稱他們勇敢。

加代又再出場,這次她已是醫學院的學生,我們由她口中得知菜穗子病情已經十分嚴重。二郎不是不知道,卻亦只能這樣——能活一天是一天。二郎和菜穗子婚後直至菜穗子離開他之前,是他設計生涯的顛峰,然而他所背負的壓力也去到了極致。未遇上菜穗子以前,他曾經歷失敗,偏是遇著她,才能造出出色的飛機。可惜她患病,最終只能捨他而去。二郎實現夢想所付的代價,居然如斯沈重。

當加代第四次登場,她在巴士上看到菜穗子與她逆方向而行,觀眾亦能感受到那樣不祥的預兆——菜穗子要死了。那時候,二郎隨員去了試飛,忽爾一呆,似是感應到甚麼。試飛空前成功,飛行員握著二郎的手向他道謝:「很出色的飛機,謝謝你。」二郎仍然一臉茫然。或許他是感應到,自己生命中有一部分亦隨風而逝吧?

《風起了》讓我們瞥見宮崎駿的溫柔。電影的背景音樂總是柔和的,亦從未渲染情緒,即使我們瞥見戰場飛機的殘骸,音樂依然輕柔。電影之中最激烈的聲音,恐怕是關東大地震之中,火災之中的嘯嘯風聲。

電影以夢開始,以夢終結,主題離不開風和飛機。卡普羅尼與二郎再次在夢中相遇,地點在他們初相見的草原,二郎卻以為是地獄。卡普羅尼答道,是,卻也有點不同。他再問二郎:「你這十年過得如何?有努力嗎?」當他看到漫天都是二郎設計的飛機,他誇獎二郎:「很壯麗,做得好。」二郎卻道:「一架也沒有回來。」卡普羅尼的回答意味深長:「那不是去而復返的東西。飛機是受了詛咒的美夢,會被天空吞噬掉。」

這個答案意義深遠。追夢者一直努力,「嚮往天空,劃破天際」,付出血汗、淚水,最終把夢想實現——風承載了他的夢想,飛機橫過長空,也帶來了一生所愛,只恨東風惡,歡情薄,菜穗子最終病逝,二郎空餘一腔愁緒,千里東風一夢遙。

宮崎駿曾經在The Art of Wind Rises提到,「我只是想描繪忠於自我夢想,勇往直前的人物。夢想其實會使人走火入魔,且那份險惡也不能加以隱藏。憧憬過分美好的事物往往是人生旅途中的陷阱,追求美好事物必須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就如同二郞心力漸漸為之交瘁,不斷遭遇挫折,設計師生涯也因此中斷。」電影呈現的人物都是理想的純良的,當中幾乎沒有壞人。然而為何,結局仍帶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哀愁?難道這就是生命的本相?C’est la vie?

生命果真若此,人所能做的,也許只有如電影的定場詩句所言:風起,唯有努力生存。

[1] 譯文出處:克蕾《Werner Richard Heymann, Das gibt’s nur einmal(這只會有一次)》,來源:[url]http://wayneh.info/?p=4828[/u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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