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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 發表於 2014-8-21 11:57

《生命的本相》機緣巧合,還是命中注定?

信報財經新聞
C04  |   影音地帶  |   電影講座  |   By 嚴尚民         2014-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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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本相》機緣巧合,還是命中注定?        

有一次,Roger Ebert 和他的電視節目拍檔GeneSiskel在Great Movies的環節裏,選出過去十四年最優秀的電影,Ebert選了哥普拉(Francis Ford Coppola)1979年撼動康城的名作《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 ),而他又愛又恨的好拍檔,Siskel亦改變了初衷,本來認為此片只是頭三分二好看、後三分一拍得一塌糊塗的他,在再三觀看後,對《現代啟示錄》轉為豎起拇指(thumb-up)。

Siskel再追問,究竟哥普拉這部反思越戰的電影,優秀在何處,Ebert 給了他一個絕佳的答案:「誠然,這部電影的傳奇性,是來自導演本身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拍它的結局,我認為它的結局是可以的,儘管如此,它並不是一部完美的電影。我不肯定完美的電影是否真我存在,而且我懷疑,一齣電影有沒有可能同時偉大又完美。因為電影若要達到偉大的層次,導演本身就一定要去實驗一些他不太肯定的東西。到達一個他從未到過的境界探索。所以《現代啟示錄》可能並不完美,但它是我過去十四年來覺得最偉大的電影。」

今天回看,這彷彿是影評人Roger Ebert 的夫子自道,他在晚年飽受癌病折磨,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不過他大半生筆耕不斷,寫了數千份精闢獨到、份量十足的影評,又創辦了Ebertfest 電影節和成立了幫助有志投身電影、評論界的年輕人獎學金,對電影藝術、電影評論方面的貢獻功德無量,稱他作「偉大的影評人」,Roger Ebert受之無愧。

《生命的本相》(Life Itself )好看,而且非常耐看。它沒有震撼畫面(硬要說有的話,就是Roger Ebert下齶給移除後的臉孔吧,但其實熟悉Ebert的朋友,應老早在數年前的《君子》Esquire 雜誌看過了。)沒有煽人的情節,而且擔當旁白的是Ebert移除下齶手術後一直替他發言、卻不像人類聲線般情感洋溢、由電腦產生的聲音。縱使如此,我固執深信,隨着觀眾年紀日長,再重溫這齣有關Roger Ebert不凡一生的紀錄片,必然會有更多更深的、有關生命的體悟。正如Ebert的好友,大導演史高西斯(Martin Scorsese)在Ebert 的著作Scorsese的序言中所言:「我們需要積累人生經驗才有能力去完全地欣賞一部電影的內蘊,當人漸漸成長,或者說變老之後,對電影的領悟,亦會有所不同。」

說它好看,是因為《生命的本相》,紀錄了兩段難得的友誼。1986 年,當史高西斯導演的《金錢本色》(Color of Money )上映時,Ebert 對史高西斯的新作非常失望。他毫無保留的指出電影的缺點,認為《金錢》在結構上毫無驚喜,形容它只是另一齣依隨荷里活程式所拍的電影。在《生命》中,當史高西斯回想起當時的評論,亦只能以笑臉掩飾自己的尷尬,嘗試說出電影的優點,為自己的作品辯解。但同樣是Ebert,在史高西斯最迷惘的時候,扶了他一把。似乎因為電影評論對票房有某程度的影響,又因為攸關導演的尊嚴與面子,影評人往往很難與電影圈中人,特別是電影創作的大腦,成為知心好友。但Ebert對《金錢》的撻伐,卻是源於他對史高西斯這位「最偉大的世界級當代導演」的愛之深、責之切。打從Ebert看過老馬的處女作《誰在敲我的門》(Who's that knocking at my door, 1967 )後,便對他一直有着非常高的期望。導演本人亦坦言自己跟Ebert的關係並不尋常,他們不算是密友,但肯定是long-standing friends。兩位影癡每次見面,都會滔滔不絕地討論電影,大至電影業的潮流走向,小至某齣電影中的一場戲、甚至一個鏡頭、一個定格。他們對電影的付出不為私利,他們有着共同目標,就是為了把電影藝術,推到一個更高的層次。難怪德國新浪潮先鋒導演荷索,罕有地把自己的紀錄片《在世界的盡頭相遇》(Encounters At The End Of The World, 2007 )獻給他口中的電影老兵(Good Soldier)Ebert,去鼓勵他努力跟甲狀腺癌奮戰,在未來繼續以影評人的身份,為電影藝術把關。

我寫故我在

但Ebert 成為影評人,卻是機緣巧合。他在紀錄片同名自傳Life Itself 開首便告訴讀者,在自己成長的年代,科技還未如今日發達,書本是最好的同伴。在僅能認字時,他便開始大量閱讀,及後又很快便投入寫作,更自覺有一個「出版的需要」,那是一種「我寫故我在」的醒覺。早在初中時,Ebert 就利用膠版印刷工具,自己印製了Washington Street News,派發給隔離鄰舍。早慧的Ebert 十五歲就成了報紙的體育版記者,念大學期間同時出入報社上班,二十來歲已是一位觀察力敏銳、文筆流暢,下筆每每能旁徵博引的標準報人。1967 年,當Chicago Sun- Times 的老前輩Eleanor Kaene 離開報社,Ebert 接替了他的位置,成為了日報影評人。而他事前只知道自己會以寫作維生,卻沒有計劃成為影評人,更萬料不到自己會因此得到普立茲獎。

生命的無常

同樣沒有預先計劃的,是他會成為電視騷的主持。自1975起,Ebert 在電影台每兩周主持電影評論節目Sneak Previews 。後來因為Sneak Previews,他認識了對自己人生有莫大影響的co-host,哲學出身的GeneSiskel。他們兩人可以為一齣電影孰好孰壞鬧得面紅耳赤,Siskel的出現,令觀眾得知Ebert在性格上的缺憾。少年得志的Ebert,風流瀟灑、長期酗酒,對生活毫不節制,跟愛家庭、自律的Siskel價值觀南轅北轍,兩人互嗆時,Ebert的自負、虛榮和愛面子表露無遺。後來,Siskel得了末期腦癌,卻因為兩人關係疏離,死前竟然對節目拍檔Ebert隻字不提。Ebert向Siskel遺孀透露,當他自覺進入了人生「最後的階段」後,想起Siskel的日子愈來愈多,亦對自己往日的狂妄感到後悔。他在自傳中亦坦白,因為自己只擅長寫作,初時在錄影節目時不太習慣,又要記對白,又要記走位,腦袋常常一片空白,不能自己,所以當Siskel反對自己賣力去表達的觀點時,他覺得拍檔對人不對事,因而常常跟他針鋒相對。卻諷刺地因為這種張力,吸引到觀眾,注意他們的節目。若果當年的監製找來了一隻應聲蟲跟Ebert共同主持,而不是今日那對愛吵架的兩兄弟,不知道今日的Ebert,地位又會否不同?

我說《生命》耐看,大概是因為他紀錄了某種生命的無常與巧合。Ebert的酒癮對健康造成嚴重影響,他要參與戒酒會,以維持自己的精神和減重。在這裏他要跟心愛的杯中物訣別,卻又在同一個地方,讓他遇到未來的愛妻Chaz。聲言自己份屬Soloist 的Ebert,承認自己並沒有結婚的須要,向Chaz求婚,就如他當上了影評人一樣,夾雜着浪漫,不請自來。Life Itself 最好看的章節,當數第五十三章My Last Words。風光過後,重病襲來,下齶移除手術後,媒體爭相到訪,一直擔當Ebert背後女人角色的Chaz,充當病危的Ebert心靈上的支持者和保鑣,不離不棄,盡量過濾為了炒作的訪問,不容媒體消費Ebert的惡疾。Ebert大去後,更接手他的工作,去推動電影發展。

《生命的本相》導演Steve James 紀錄片功夫紮實,對內容的取捨恰到好處。片中三次提及Up系列紀錄片,想必是導演藉此呼應Ebert 生命的軌迹。Up 每隔七年重訪數位訪問對象,客觀地紀錄他們的成長歷程,由七歲到五十六歲,工程浩大。有人本來中產階級出身,讀名校,做了老師,卻可以在七年後放棄一切;有人出身寒微,做人做事沒有明確目標,七年前還在風餐露宿,七年後卻當上了議員。人的意志能左右命運,還是凡事皆命中注定,一時三刻也答不準。Ebert在評論結集The Great Movies 中,把Up 跟溫達斯的經典《柏林蒼穹下》扣連,因為他們都隱隱地向觀眾提出同一個有關命運的大問題:「我為什麼是我,而不是你?為什麼會在這裏,而不是那裏?」《生命的本相》中,有觀眾問Ebert,為什麼你有評論電影的發言權,而我沒有?Ebert 直截了當地回答:「第一,我老闆指派我去寫影評的,所以現在我在這裏,第二,你想聽到你自己的所謂見解嗎?」若然今日Ebert仍然健在,再次被問到這個問題,不知道他會如何回答?

還會惹人注目嗎?

如果當年Andrew Sarris 沒有把作者論帶來美國,Ebert 的評論還會以導演為核心嗎?如果沒有了Sneak Previews 這個電視節目,失去了說話能力的影評人還會如此惹人注目嗎?Ebert如果生在這個人人也能在Facebook發表我見的今日,還可能有今日的殿堂級地位,名留荷里活星光大道嗎?當年為了研究英國階級觀念是否在慢慢消失的Up 系列,為諸般如果,隱約給了一個答案:我們還未能把自己的情況一一掌握,歷史有其發生的必然性,亦有其偶然性,不過到了最後,大家是一樣的──你我只活一次,命運帶來的事情,即使未清楚背後目的為何,只要是你所愛的,都應該要盡力去做。因為你不知道這會對你自己的生命,或者別人的生命,帶來多大的影響。

Roger Ebert當年對着打字機寫稿時,應不會預視到自己的影評今日會舉足輕重,流芳百世。他筆耕不斷,源於對文字熱愛,及後來對電影的熱愛。他的文字深深影響着一代又一代影評人,在影評式微的今天,他的文章和他的生命歷程依然鼓舞着新一代的影評人,令初出茅廬的他們,在疑問今日還有多少人還會閱讀影評時相信,電影評論仍有其價值。此文謹獻給偉大的影評人,無可取代的Roger Ebert。

撰文︰嚴尚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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